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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青时常听老辈说,在四大徽班尚未进京,皮黄调未盛行前,中国的流行曲调有:南昆、北弋、东柳、西梆。”

——梅兰芳《东柳重青》

“爷爷,为什么你总是喜欢看中央十一台啊?”

“因为我就是听这些长大的。有些戏,听久了,就觉得自己也是里面的人物。”

公元1803年,九月重阳后五日,帝都北京正值风华升平之年。笔名为小铁笛道人的作家在《日下看花记》中记述了二十多年前的景象:南来北往的商人和科举考生、风雅文人汇聚在紫禁城南面的正阳门外,笙磐同音,伶工荟萃。午后阳光细碎地透过树荫洒在茶园里,风正飒爽,人们纷纷涌向拥挤街道中的一座座二层阁楼式的露天建筑——名为梨园的戏曲表演场所。霓裳羽衣,野花村酒。海棠枝上,蔷薇花下,城门露出一条缝隙,摘了官翎的王侯官员们也悄悄钻进人群。抓一把瓜子,取一份戏单,静待曲目开场。

公元2021年,九月后重阳五日,帝都北京的紫禁城外,并无戏班高歌与鼓瑟吹笙。而在距离北京约六百公里的菏泽宋楼村,在黄土色与灰色构成的低矮平房、荒凉麦田之间,有一辆货车停靠。穿着鲜艳的宋家班的小伙子、小姑娘们,忙碌地化妆、搭台,塞两口冷硬的馒头,练嗓的声音在旷野中传得很远。伴随着灰蓝色的薄暮风云流动,暮野四合,村民带了自家的小板凳陆续坐下。这里没有王公贵族、四方商人与应试考生,老人抱着小孩,妇女打着针线,大爷端了碗面条哧溜溜。第一场戏,要开始了。

01

中国的历史,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就是戏曲的历史;戏曲的历史,则源自氏族部落社会中各村庄部落祭祀祖先时的歌舞表演、乡人聚会的乡饮酒礼,是乡村祭祀、节日庆祝、宴饮欢歌的历史。两千多年前的诗经时代风雅端庄的诗词唱乐、歌舞之风,是由各地民间风俗采编而来;大唐盛世时戏曲从乡村走向城市,兴起了许多教坊梨园,宋元南戏、元杂剧则成为了一个时代的经典,标志着乡间音乐正式走向成熟的戏剧戏曲。那是一个戏曲风华摇曳的时代,钟鸣鼎食,无论婚嫁、生辰死葬、生日祝寿、节日庙会,一曲悠长的唱词贯穿始终。在我祖父的年代,最大的乐趣便是用收音机听戏,在笔记本上抄词,所以直到今天,祖父一打开电视就是中央十一台戏曲频道,走路、做饭都会哼两曲儿。

可两个世纪过去,《日下看花记》所叙的”弋阳、梆子、琴、柳各腔,南北繁会”的盛况早已变化。柳,指的是号称”东柳”的柳子戏。康熙年间,陈于王在《燕九竹枝词》中咏叹:”锣鼓喧阗满钵堂,鸾弹花旦学边妆。三弦不数江南曲,唯有罗罗独擅场。”罗,是弦索调与吹腔的总称,包含了柳子戏声腔。那是柳子戏发源于山东菏泽、经过河南后一路北上,抵达京城时的盛况,也是建国后五、六十年代最先深入村庄田野抢救柳子戏文化的山东戏曲研究者与老艺人们所缅怀的旧时光。自乾隆帝为庆寿而征召四大徽班进京,皮黄腔——一种源于秦腔与江西宜黄腔融合、后来演化成京剧的戏曲声腔,迅速占领了帝都的剧场,而其他地方戏曲则黯然离京,回到老家的乡村表演。

柳子戏的老家,在山东菏泽广袤的乡村田野里。伏羲渔猎、蚩尤归葬、曹操战吕布、黄巢起义、宋江聚义,似乎从历史的神话时代开始,菏泽就一直带着刀光剑影的战争烙印。然而中原不是只有征战干戈,也有花与美好。在菏泽,存在的或许是一种”花与剑”的气质,听戏就是菏泽人的生活方式。

周妙中在《清代戏曲史》中言山东各地的剧种有三十八种,柳子戏则是由元代乡村的民间俗曲小令演化而来,”元人小令,行于赵燕,后流传各地。”而经过潘若鹏的考证,柳子戏的”柳子腔”最早始于汉代的”杨柳枝”,经过白居易一句”一夜春风千万支,嫩于金色软于丝”而被谱写成曲,是北方和整个中国戏曲剧种的源头

柳子戏名家黄遵宪的老家黄岗村,研究者潘若鹏的老家潘庄村,柳子戏正宗源头的宋楼村,都是柳子戏表演历史超过两百年的村庄,几代人传承着这一特殊的戏曲爱好。当地老人说,柳子戏在古代又称为弦子戏,是能上”客屋台”(大雅之堂)的官戏。其剧本语言自然质朴,擅于抒情写意,故事题材多来自三国、水浒的英雄传奇,经过800-1000年的社会变革,其曲谱、器乐、演奏、伴唱和表演形式基本没有变化。千年后在村里演出的戏曲,几乎就是千年前的模样。

02

菏泽盛产牡丹,自谷雨开始花事渐至繁盛,所以有谚语:”谷雨三日看牡丹”。看花三日,栽花三百年,汪曾祺在《风雨天涯》中就曾提到菏泽曾有一颗接近三百年的”牡丹王”,儿童经常爬上去玩耍。”初日照临,杨柳春风,一千亩盛开的牡丹,这真是一场花的盛宴,蜜的海洋,一次官能上的过度的饱饫。漫步园中,恍恍惚惚,有如梦回酒醒。”

有清一代,菏泽便有”牡丹甲天下”之说。参观牡丹时,种花人颇为自豪地说:”你看现在到处的植物园都有牡丹,全都是我们菏泽这边移种过去的。”

古人云: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我们生活的地方,塑造着我们的生活。在菏泽,有两种花:牡丹花,与戏班成员。

柳子戏在京城最繁盛风行的年代,诞生了记载戏曲演出和伶人的”花谱”,几乎相当于那些观戏老饕们对伶人和曲目所做的民族志调查,生平轶事、品味鉴赏、谈笑风生。梨园行家们以回忆录式的私史记述、戏仿评论传统与都城指南的写法,用文字构建了一座花叶纷飞的精巧的花园城市,有芙蓉、兰花、牡丹等。春华秋实,全都是对场上唱戏的伶人的比喻,诗人惯常以花喻戏。

而现今,柳子戏已经重返故里,这片满是牡丹的土地。花谱中精巧的繁花王国崩塌,在风浪中辗转流徙。菏泽北倚黄河,东靠京杭大运河,据《菏泽文化大览》载,流经此处的黄河在过去的三四千年间泛滥多达1593次,流路改道12次,泛滥的河水堆积起丰饶的黄土地。从地理的缝隙中生长出来的是美妙的戏曲,如《诗经.国风.曹风》所言:”美哉渊乎!忧而不困。”

宋楼村,在运河以西,是西路柳子最正宗的发源地,民间有”宋楼的柳子好,出来个猫狗都咬(唱)个娃娃头(曲牌名)”的说法。走进村庄,你会从这里的屋舍,这里的食物,这里的村民柳子戏,联想到”土地”。花是盛开在土地上的。旷远绵邈的平原,土路如棋盘般纵横,森树像星子般散落在屋宇间。黄色、粉色、蓝色、红色的帘幕从戏台顶端的大棚垂下,戏班小师傅们练嗓的声音与远处秧歌队舞动锣鼓的清脆铛铛声交织。

宋楼村戏班的大师姐,一个17岁的姑娘,名字叫做黑牡丹。虽然从相貌和年龄上看都还略显稚嫩,但她已经学戏学了七年了。

唱戏时惟妙惟俏的神情,透过眉眼之间传递出成年人一般的喜悦、感伤、悲恸,如梦如幻。刀、枪、棍、剑,她样样精通,耍得有模有样。

白天,她们和其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穿着朴素的衣服,随意的拖鞋,略显杂乱的头发,和大众想象中的艺术家、表演家有着全然不同。然而在白炽灯照亮的深夜,在村里的广场上,她们成为了主角。

身批凤冠霞衣,在舞台上演绎者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让观众们随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手势,而欢呼雀跃。动作如水墨丹青的纵横之笔长歌当哭,长袖善舞,”无画处皆成妙境”,写意的舞台简约空灵,无花木却见春色,无波涛可观江河。唱念做打中”会千古忠孝节义,成一时悲欢离合”。

七年,她唱过357场戏,走过山菏泽107个村子,为老乡带去表演。柳子戏表演有”四生、四旦、四花脸”,班底齐全,角色丰富,所以每次出场都必是大阵仗,”赢得倾城车马动,看花齐载玉人来。”而这些,黑牡丹全都会扮唱。

关于学柳子戏的缘起,黑牡丹这么说:”以前奶奶很喜欢看戏,我也跟着来,有一次老师问我学不学,我就学了。以后想当戏剧演员,因为现在也是在学这个,长大以后想把它当成工作。”

听到这句话时,才恍然发觉这个唱戏时声调婉转、像是从历史书卷里走出来的”老戏骨”,还是一个在追逐理想的小姑娘。可她五年来唱过的角色,也许比一个人一辈子身份的变化还要多。

03

对于生活在乡间的农人来说,戏曲不仅意味着娱乐,同时也是了解文化典故、接受教育的过程。

在整片鲁西南地区,存在的是水浒文化:一种热血与烈酒搅拌的文化。因此地为梁山好汉聚众起义的水泊之乡,也因菏泽盛产酒,尤其是农户家中以高粱、小麦、大豆自酿的粮食酒,走在大街小巷时常能见到”罗列三千馆,清香第一家,隔壁三家醉,开坛十里香”的场面。从古代的侠义好汉到今天的读书人、生意人、走卒贩夫农民,似乎都乐于饮酒交友,被司马迁认为是”犹有周公遗风”。

而另一方面,侠义之气带来的是刚武的传统。《山东通志》言:”地广阔,俗刚武,尚气力”,从清朝设立武举考试到废止的257年间,菏泽地区有上百人成为武举人,因而得称武术之乡。在这样的文化气息之下,柳子戏的表演,尤其是武打表演,讲究真刀真枪的对练,粗犷豪放的拳脚武术。武将上台时,必先在台上踢腿、打飞脚、翻身,而发怒时更是会双足跳起,动若雷霆。

在当地,学戏有两句传统:”太阳不出喊嗓,打着鼓点练功”,”一个架子耗住不动”。寒来暑往,戏班每天4点20起床练功,一个简单的”云手”,每天都需要做上1000遍才能保证在舞台上的自然连贯。在刚开始学戏时,小牡丹压腿压到痛哭,她的大师兄在练背刀花时,背上被自己的棍子打出了道道淤青。我尝试跟着戏班相同作息,不过在第三天时就因为肌肉酸痛而抱床不起了。

练功苦,表演也苦。穿上了戏服,切身感受到了几斤重的戏服的负累,走路不小心就会被绊倒;女生头上还要带凤冠头盔,再加上30几度的天气,不一会儿就会全身大汗淋漓。戏班从化妆到上台柳子戏,全场历经四个多小时,在台上要表演各种高难度的动作。有一折《黄桑店》的曲目,讲述好汉秦琼被官府押解发配的故事,半小时的表演中扮演秦琼的红脸,全程举着双锏与押送他的官员对练;一场《战马超》中,张飞和马超对打先是用长枪,然后用单刀,张飞夺马超头盔、马超弯弓射箭,最后以”翻身扑虎”的动作收尾。虽然兵器碰撞摩擦和演员的豪迈动作相当过瘾,但兵器的重量,却是能让一个健壮的成年人都难以承受。问及戏班演员为何能吃这样的苦,答曰:喜欢(唱戏)。

苍松翠柏,巨树参天的森林中,锣鼓铿锵,弦索声悠长。水浒传电视剧的主题曲《好汉歌》,便是由柳子戏的古代曲目《锔大缸》改编而来。追寻着柳子戏中所唱的水浒片段,我们最后朝辞宋楼,经钜野,至郓城,上梁山。元代杂剧《黑旋风双献功》云:”寨名水浒,泊号梁山。……南通钜野、金乡,北靠青、齐、兖、郓。”从古籍中观看,眼前这梁山的地形地势地理位置倒是十分符合。一条宽敞平整的古马道通往山顶,山头有三四尺高的两道石墙,如今仅剩几段残垣,巨大而有着深浅划痕的石头似乎彰显着激烈战争的记忆。风雨天涯芳草梦,江山如此故都何?

从戏里到戏外,故事总是在真实生活中演绎着。穿上戏装,乡野平民也成为了戏中英雄。公元1896年,大旱,灾荒四起,饥民遍布。104岁的王粹文在口述中提到,山东的乡村每年要为”火神爷”这个地方信仰唱四次戏,那年多唱了一次,曲目是水浒故事《打登州》,讲瓦岗寨英雄攻打登州营救秦琼。大刀会的首领刘世瑞以戏会友,聚集上千人,神棚四周插满了大刀、红缨枪,红旗飘扬。一曲《打登州》唱完,从山东到山西,从河南到河北,1900年,他们奉诏进了京城,史称义和团运动。

04

在县城的一家旧书店里,翻到了一本手抄本,泛黄的纸页用绳穿连,边角几近破碎。抄本所叙故事为北宋宰相吕蒙正在贫寒时被宰相府小姐刘瑞莲”抛彩”(意为抛绣球)砸中,结为夫妇,瑞莲被势利的刘父赶出府邸,两人在寒窑相依为命;后来吕蒙正考试中第成为状元,荣归乡里。其间有一幕是在刘父不想承认女儿和穷小子的婚事时,瑞莲唱道:”三月桃花开,九月菊花白。万般根在土,各自开花等时来。”

花的盛开各有其时节,戏曲为这片土地带来的美好,是经久不衰的。若说戏代表了菏泽的人间烟火,花意味着山东文化的盛放美感,那么剑则是齐鲁之地侠骨遗风的见证。从戏中故事蔓延到戏外生活,花的美好与剑的气概一直存在。即使在电视、手机、无线网络已经大范围覆盖的今天,戏曲也从未在乡间断绝,因为有人听,有人唱。

初秋的夜晚,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到处都有知了的叫声,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张温柔的网,此时的一草一木都不像白天那样现实。乡村的舞台大幕已启,锣鼓作响,刀剑齐鸣。待乐声缓缓升起,一朵又一朵牡丹一点点展开了花瓣,悄悄地绽放。

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参考文献

柳子戏简史》

柳子戏史研究》

《清代戏曲史》

《文化中的政治:戏曲表演与清代社会》

柳子戏史料汇编》

《山东通志》

《风雨天涯》

《菏泽文化大览》

《菏泽地方戏曲音乐地理研究》

《清代燕都梨园史料汇编》

《手抄本》

《宴飨礼乐与古代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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