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泰山封禅
魏立武
开皇十四年（公元594年）十月杨广回京述职，趁机拜访朝廷重臣，极力鼓吹封禅大义倡导百官联名上书。满朝文武其实早就有意促成封禅，只因皇上断然拒绝谁也不敢贸然再提。这一次有晋王牵头，众人立感底气粗壮，再听其简述理由更觉信心十足。到十一月下旬，文武百官已全部签名附议。
文帝虽然心动尚有疑虑，急召杨广细商。
杨广进宫先佯装请罪：“封禅大事父皇早已断绝众议。今儿臣又联名上书违忤圣意，恭请责罚绝无怨言！”
皇后笑道：“广儿误会。今日急召实欲深论封禅利弊，尽可畅所欲言不必顾虑。”
文帝亦笑道：“正是此意。自秦皇以降封禅祭天乃旷古盛事，历朝天子谁不向往？父皇担忧天下初定人心未服，劳民伤财招致非议。今览上书心已稍动，但仍须仔细斟酌。”
杨广心中暗喜。高声道：“父皇虑事略有偏颇，与封禅大义相比，钱财太小不值一提！”
“广儿可细说利弊，待父皇母后权衡得失再作定夺。”
杨广听母后鼓励胆子更壮，借助手势慷慨而言：“儿臣以为，父皇封禅至少有四大理由：其一、东岳封禅乃古今帝王鼎极盛事，非有盖世之功不敢倡议者，唯恐背负欺天之名不得善终。而今父皇代周自立，兴利除弊繁荣社稷，进而一统华夏终结三百年战乱。更厉行节俭勤廉执政，天下太平万众安居。功勋之大威望之高，足与秦皇汉武比肩！其二、父皇代周曾有微词，或议忘恩辜负旧主云云。其实儿臣最清楚，武帝雄才大略父皇忠心追随绝无他图。宣帝继位立时倾覆红权太子，不唯荒淫更轻信谗言无故加害。父皇离京本为避祸却阴差阳错促成辅政。代周自立乃大势所趋，朝野期盼即为天意。假以封禅正可表白诚心，消除误解令天下悦服。其三、今岁大旱多年罕见。父皇母后銮驾率民东巡渡荒乃空前之举，灾民含泪国人动容。登临东岳祈天赐福风调雨顺正应民心，途经之地百姓必箪食壶浆恭迎父皇。其四、万紫千红尚须绿叶陪衬。父皇功高齐天也靠群臣拥戴，众卿追随多年岂无功利之心？既求荣华富贵封妻荫子，更盼祷告苍天家族万代兴旺。故百官屡劝封禅实为情理之愿，父皇只宜顺天应人莫冷赤诚之心！”
杨广一席话令文帝万分惊喜。话音刚落，便满脸堆笑高声称赞：“广儿思虑深远，群臣应愧弗如。四大理由切中要害，足以促朕早日成行！”
皇后微笑听完高论，立马起身上前将杨广紧紧搂在怀中，轻抚其背咯咯夸奖：“哈哈！母后眼光没错，广儿确实比勇儿见多识广！今后朝政大事要多与广儿商讨才是。唉，啥时候把你调回母后身边就更好了。”
“看你这当娘的话又扯远了。出行日期广儿可有考虑？”
“儿臣以为，京城距东岳千里之遥，銮驾出行一月足矣。今年腊月出发明年正月可达，依照惯例上元节之前封禅时机最佳。若父皇忌讳朝野非议，对外只宣称东巡，到达齐州后再安排封禅事宜。”
“腊月兔子不挪窝。千里东巡恰在年终岁尾成行，封禅礼仪如何顺畅？”
杨广奋然道：“兔子胆小不挪窝，猛虎踏雪更威风！父皇乃人中之龙，更比猛虎强百倍！既非常人便不拘常理。出行时可令将士内裹皮毛外套冬装，则冰雪严寒不惧！”
皇后大笑：“哈哈！广儿善辩我心悦服。”
文帝大喜。
次日早朝文帝将东巡齐州祭拜封禅的行程公诸于众。百官群情振奋，交口称赞晋王深明大义又能言善辩，仅仅数月便促成好事。文帝见群臣热议龙颜大悦，当即传谕杨广筹备东巡事宜。
十二月初五，文帝诏令太子杨勇留守京城监国，右仆射高颎暂主朝政。上午辰时率文武百官在龙首山祭天拜别先祖。然后与皇后率左仆射杨素、纳言苏威，以及太史令袁充、上仪同三司萧吉、散骑常侍王劭等文武官员离开京城开始东巡。杨广自告奋勇亲率三万精锐沿途护卫。
东巡封禅乃天下大事。虽然是隆冬腊月天寒地冻，途经之处万千百姓州府官员皆夹道迎送。文帝传谕拒收礼品，只取少量糕点熟食旅途食用。官员敬服百姓称颂。
开皇十五年（公元595年）正月初三銮驾到达齐州。新任齐州刺史独孤陀出城三十里接驾禀报：已按晋王指令在玉皇顶筑好祭坛，仪仗祭品等全部准备就绪。文帝进城稍作休整，初八驾临东岳神庙，独处静室香汤沐浴，焚香亮烛素食斋戒。初九天气忽然转阴，泰山脚下乌云密佈寒风阵阵。随行百官皆尽失色，唯恐大雪封山道路不通。文帝镇定自若静心斋戒。初十清早风停云散阳光格外明亮。杨广率三万禁卫迅疾出动，清扫道路沿途警戒。
十一日凌晨文帝皇后乘轿登山。五更时分到达南天门，熊熊篝火将山顶照得亮如白昼。身披袈裟的高僧手捻佛珠闭目诵经，红衣红帽的宫廷乐师即时奏乐，全身缟素的宫女手捧五彩绸花静静肃立。文帝内穿貂皮衣裤外套黑袍，披散长发健步登上玉皇顶。十五台礼炮依次轰响，寓意文帝登基十五载。紧接着鼓乐齐鸣高奏《迎宾曲》和《得胜令》。文帝遥望东方，万里天幕刚刚露出鱼肚白色，碧空蔚蓝如洗晨星点点，启明星格外显亮。峰顶周围山峦起伏松柏苍劲，云雾缭绕翻滚似大海波涛，置身山顶真如仙境。巨石砌成的祭坛四方四正庄严大气，中央矗立一只巨型青铜宝鼎。鼎身精铸八个庄重古朴的阳文大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铜鼎前一巨大香案点燃红烛高香供奉三牲，祭坛四周旌旗飘卷，黑白图案分别标志伏羲八卦六十四爻图形。雄壮英俊的禁卫持枪挎剑威风凛凛。
文帝拾级而上缓登祭坛，面北而立神情庄重。随驾官员肃立坛下，乐师改奏庄严肃穆的祭神曲。侍卫端过金盆，文帝净手拈香三炷，双手高擎正对香案，鞠躬三点插入香炉。继而转身向东，恭恭敬敬凝神伫立静待日出。
稍顷，天边的鱼肚白渐渐变成玫瑰红，一抹金光透过云霞把天空照亮。一道金线出现在天地之间，峰顶的云雾立时被染成金红。文帝十分兴奋，睁大眼睛一眨不眨：那金线越变越宽形似金梭，万道金光越来越亮耀人眼目。一轮旭日冉冉上升即将挣脱地平线，又仿佛被朝霞粘住，稍稍停留微微弹动，最后轻轻一跃，像一只巨大的蛋黄悬浮在空中。山顶的云雾忽然变得白里透红，红里带金，似玛瑙、似水晶、似美玉，又像无数牡丹花铺向天边竞相盛开。文帝心潮涌动，坛下阵阵惊呼。君臣僧众伏地叩拜齐声高呼：“威哉，神灵！高哉，苍天！护佑黎民，稳固江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声音穿过云雾飞越林海，在天地间久久回荡。九拜九叩大礼行过红权太子，文帝展开祭文眼含热泪高声诵读：
“时维正月，岁在乙卯，庚午之晨。泰岳之巅，旭日东升，朝霞似海。群峰巍峨，苍松翠柏，江山壮丽！值此祥瑞吉日，大隋天子杨坚诚惶诚恐，率文武百官及佛门高僧，谨以天香、红烛、三牲、神乐设祭玉皇宝顶。去皇冠、脱龙袍，着皂服、披长发，首接青天面向红日，坦诚告白如下：坚生佛门长在弘农，承袭父爵追随武帝，浴血沙场至忠至诚！武帝雄才一统江北，英年遗恨两难临终，舍兄传子大错铸成！宣帝继位倒行逆施，先乱人伦后诛贤臣；更立五后妄称天元，酒色无度荒废朝政。坚忠心辅佐反猜忌加害，终得保全实属侥幸！本欲避祸离京，岂料遗诏辅政。灭五王、平三州，盖因惑乱黎民危及社稷。后群臣力推静帝禅位，代周立隋实属天意，或曰大势所趋人心促成！
“坚谨小慎微举轻若重，处高知寒临渊履冰。登基伊始除弊立新，夙兴夜寐廉洁执政。八年运筹雄师渡江，止戈平乱南北一统。十五载呕心沥血，百业兴旺万民称颂。坚为天子仅立一后，不封嫔妃不近女色，绝非冷血更非无情，实惧私欲嫡庶争宠。群臣屡谏拒不封禅者，绝非不欲更非不敬，唯恐劳民伤财不悦神灵！
“坚登基至今，严于律己楷模堪称。岂料天意难猜偶有谴责？去岁大旱灾祸关中，田荒民饥离乡背井。坚与皇后、王子、百官，亲率灾民东渡就食，意在自纠过失患难与共。今巡齐州登临东岳设坛祭天，虽仪简礼薄，但我心至真敬畏赤诚。唯望苍天偏爱大地独宠，大江南北风调雨顺，神州年年五谷丰登！更盼青帝护佑天下富足，永保江山万年社稷安宁！”
诵读完毕，文帝毕恭毕敬将祭文密封于石匣，率百官僧众再行九拜九叩大礼，齐声高呼：“苍天护佑，神灵护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封禅已毕，文帝传旨：免除齐州百姓一年赋税，大赦天下。
因天遂人愿一切顺利，文帝心情十分舒畅。微笑伫立良久才恋恋不舍慢慢转身。侍卫急步上前小心搀扶上轿，缓缓下山。
刚到山脚，忽报有一秀才当路长跪，言称有要事禀报。
随轿而行的杨广奏道：“父皇一夜未眠现又水米未进，回宫歇息要紧。秀才拦驾无非想告御状，即便过问也待早膳后接见不迟。”
文帝回言：“既告御状必有大冤听听无妨。父皇今日高兴，早膳略迟有何大碍？”
杨广只得下令停轿。
文帝令内侍掀开轿帘细看，秀才约莫三十出头，衣衫虽旧浆洗倒还干净 ，白净面皮眉目清秀。听见响动先自报家门：“启禀陛下，小民高德乃东都洛阳人氏。自幼喜读经史典籍不好八股骈文，故屡试不第。自忖孺子非栋梁之材，遂于而立之年放弃功名寄情山水。去年到齐州，游蓬莱、登泰山、拜曲阜兴犹未尽。今闻陛下封禅天公作美大功告成，特来贺喜并有一言相劝。”
文帝见高秀才举止儒雅谈吐不俗，且非拦驾告状便放下心来。随口问道：“先生有话，尽可直言。”
“因事关重大，恭请屏退左右！”
众人退出百步开外，高德又目视杨广。“此乃爱子广儿并非外人，即有秘事但讲无妨。”见其仍不肯开口，文帝摆手示意。杨广不悦，侧目怒视。
眼看杨广退出五十步开外，高德才低声奏道：“先哲有言，月圆则亏日中则偏，皎皎易污物极必反。陛下未及花甲已成就三件大事：一曰代周立隋；二曰南北一统；三曰东巡封禅。实可谓功德圆满不差秦汉！犹如月圆日中，宜激流勇退盛途知返。若传位储君尊称太皇，含饴弄孙安享天伦，可保江山永固益寿百年！”
文帝脸色大变。正要怒斥忽又转念：贵为天子何必与一书生计较？若传扬出去或将非议心胸狭窄，不听异论难容人才。于是，正正皇冠稳稳心神，微笑答道：“先生高见自有道理，朕却不敢苟同。自承天命抚育苍生，深感任重道远不敢丝毫懈怠。闻鸡起舞夜半难眠，昼夜孜孜犹恐不得尽善。岂可仿慵效懒精力充沛便传位太子，而自享安乐逍遥？”
“陛下无意退隐，倒也另有良策。”
“先生还有何赐教？”
高德旁若无人，自顾提高声音道：“陛下回京尽快传旨，撤销诸子王爵缩小封地削减权势。同时另选贤臣精心辅佐太子，军国大事均令参与，以提高威望悦服民心。如此既可垂拱而治又能历练太子，待年高退隐方可平稳接替不致波动。”
文帝感到似在挑拨心甚不悦。遂板起面孔道：“先生之忧朕早有所虑！历朝动荡多因嫡庶争权以致内乱。而朕封四子皆与太子一母所生，且有老臣辅佐监督，绝不可能兄弟争宠，故不会有事！”
高德已知圣心不悦，仍要尽言：“陛下明察！既为人君，当胸怀天下思虑长远，未雨绸缪防患未然。纵览古今，权令智昏者视亲情如鸿毛，稍有风雨便抛之九霄云外。若不防微杜渐心有戒备，异象突发补救已晚。小人斗胆预言：若维持现状十年之内必有意外！”
文帝听高德越说越离谱，心中生气又不想发作。于是冷冷答道：“先生高论朕已尽知。然，行旅中途难定大事，待回京城再斟酌决策。”说罢摆手令速退下。
高德知道忠言逆耳起身拜别。走出百步又转身回望，长叹一声飘然而去。
END
魏立武，笔名鲁泉，杨陵区政府办公室退休干部，陕西省作协会员。2015年长篇历史小说《大隋风云》第一部60余万字，由西北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
编辑｜汤会娥
初审｜李 慧
终审｜高凤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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