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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班主任张老师忽然一脸严肃地召集我们班委紧急开会时，我们一干人都不自觉一溜齐地往黑板那面靠了靠。虽然天开始有些冷了，我还是不自觉地将插在裤子口袋的两只手偷偷抽出来沿裤缝笔直对齐。张老师来回踱了两步然后一摸脑袋，宽大眼镜后面的双眼往下一瞅，右手同时上抬，说道：“我们班在文体方面的竞赛一直搞不过一班二班的，这次为纪念一二九运动，学校搞歌咏大合唱比赛，这么着，这次我们一定要拿出好节目，好好准备，争取个好名次。你们看选个什么歌比较好？”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家紧绷而忐忑的心不约而同地放下来了。恰巧这几天我正听到了的一首优美的外国歌曲，曲调似乎尚在耳边盘绕，所以脱口而出“《红河谷》”“这是什么歌？”张老师一听歌名，就感到可以。“怎么唱的？唱唱看。”我大概哼了一两句“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张老师眼前一亮：“嗯，可以，能不能找到伴奏带？”在那个卡带才开始出现的年代，除了一些传统歌曲及少数热门流行歌曲，几乎找不到其他歌曲的磁带更别说伴奏带了，我一时语塞。一旁的张学霸此刻开口“要不就演唱《游击队》歌吧，切合主题，伴奏带肯定有。”张老师点点头布置任务：“你们抓紧找找伴奏带，然后，然后排练。”一挥手，我们立马解散。
我和张学霸转过楼梯口就争执起来，我对于《游击队之歌》这首人人都会唱的歌曲参加比赛能否出彩并获得好名次表示怀疑。张学霸说“既然你说这首歌这么容易唱，那你唱唱看？！”这么容易的歌我自然不经大脑张口就来“我们都是神枪手…”“错！”“啥？！哪里错了？”我当然不服，但不自觉地有些自我疑惑了。张学霸此刻说出了答案“这首歌的第一小节节拍不完整，叫弱起节拍，为了保持完整性，起头时要停顿半拍。另外，既然是弱起小节，开头要低音，低八度唱”。不管对不对，光听起来这么专业的话语就足以让我当场固化在夜色的寒风中。
一班的班主任巫老师带头上阵，正襟危坐在一架相当豪横的雅马哈电子琴后面，忽然伸出右手食指以一指禅式弹奏了大合唱《明天会更好》的开头一段，“轻轻敲醒沉醉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听上去美妙极了，恍惚间莫名就想到了小时候馋了半天终于第一次吃到的生日蛋糕上面白如凝脂的奶油。然后是时髦的学弟们无暇穿着笔挺藏青色中山装一本正经的吴校长微微皱起的眉头，在炸裂的《猛士的士高》节奏中跳起了霹雳舞。礼堂中升腾起来的喧闹和穿透进来的初冬的阳光相遇，翻腾，让足有三层楼高的空间都快容不下这份青春的气息了。我们自然就是最热心的看客，至于我班到底合唱的是哪首歌，有没有得名次，已完全不记得了。
（大礼堂的位置，现在已完全没有当年的痕迹了）
上大学后到了大城市，才知道还有叫卡拉OK的东西。这不，欢迎新同学的横幅还没被来得及摘下，学生会这边就张罗着开首届校园卡拉OK比赛了。医学院的校园向来比较小，如果不考虑味觉感受的话，大礼堂和饭堂的合体可以说是完美的组合。还在吃着饭，忽然来一帮学生，二话不说，像学雷锋做好事一样搬桌椅，冲洗地面，摆主席台，拉横幅。当夜色暗淡下来，一个圆球灯发光旋转起来就将饭堂支愣起一个庞大的卡拉OK比赛厅。
晚上的卡拉OK比赛虽然是第一届，鉴于我贫乏的词汇量，请允许我用盛况空前一词来形容。那天主持人主持得好不好化妆得好不好看都没有任何一点印象了，但比赛的歌曲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当时最新最朗朗上口的两首歌，其一是《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其二是《只要我过得比你好》，哦，不对，应该是《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整晚都是张洪亮和钟镇涛的两首歌在较劲，台上台下互动频繁。如合唱“你知道我在等你吗”此起彼伏；还有“只要我（你）过得比你（我）好”以至于出现了欢笑不绝的这样意想不到的场面。
接近比赛尾声时场外忽然传来《国际歌》，歌声雄浑，由低到高如浪拍岸。仔细听声音大致能听出是某同学的杰作。但无论多高亢的声音，在第一排正中坐着的学管处老师站起转身后利剑一般寒亮的眼光中也不自觉地暗淡下来。最后这场卡拉OK比赛，除了比出了获奖者，还比出了受处分者。跟着起哄的我们也免费学会了两首歌，往后的日子时不时会人来疯得哼唱两句“只要我过得比你好，过得比你好，什么事都难不倒……”。
（部分保留的盒带）
老弟工作后第一年回家过年，看了看光秃秃的电视机，摸了摸才鼓起来的钱包，立马转身去商场置办了一台步步高VCD（Video Disc，影音光碟）及一套奇声功放系统。随后又去附近光碟租赁店办了租碟手续，有空就在家看起了港台警匪片。我顺手买了几张卡拉OK碟片，然后将躺在包装盒中的话筒拿出，插上插孔，开始我的家庭卡拉OK演唱。那时候能挑选的东西不多，卡拉OK碟片也是，就那几张，以《今天是个好日子》等为代表的民族唱法我们只能听下来。而能唱下来的就只能是通俗歌曲，如果说要不通俗奇声功放，上点“档次”的话那就拉开点嗓子唱《喀秋莎》或者《啊朋友再见》。几套碟片我在春节期间从太阳升起唱到下山，老弟只能看“大夜场”（以前电影院连续放映通宵电影的放映模式）的警匪片。
（某次聚餐时卡拉OK）
没两天夫人就拉我到一旁叮嘱：“你不能再唱了，吵死人了。你爸阻止你好几次，你都充耳不闻。你爸现在让我跟你说！”仔细回想是有那么几次老爸似乎跟我说什么，而我正唱得嗨，啥都没听到也就没有理会奇声功放，继续卡拉自己的OK。家中来一声乐表演专业的熟人来串门，赶紧唱一曲请她点评，点评如下：感情真挚。
1990年代中卡拉OK成为娱乐的主流。当时我们一群年轻的同事也常在聚餐后去KTV厅OK一下，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有真正意义上的麦霸傅医生。傅医生不嗜烟酒唯好唱歌。中文到粤语，闽南话到西文，无一不精，尤擅。精力充沛，中气十足，可以从下午卡拉OK厅开门起唱到夜里两点关门而乐此不疲。我也在酒精的加持下逐渐找到自己擅长的领域——罗大佑的所有歌曲，特别是未删节版的《童年》，那句“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唱起来尤其带劲。而保留曲目则是校园民谣老狼的《恋恋风尘》。在那时的我们眼里，没有什么事情不是一场卡拉OK所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是两场。在不知不觉中实现的唱歌自由中，偶尔回忆过去的青春也会唱一两回《海阔天空》，只是在这芳菲世界中故人远去，再唱已是索然。
生活就是一个这样很奇怪的存在，也可能是你跟他太熟悉了，稍不注意，他就会开你的玩笑。与学长小聚不经意间被清酒加啤酒喝出从未有过的酩酊大醉，随后就是诅咒发誓戒酒。接踵而来的一次无酒精晚餐后，像往常一样与朋友们一起去歌厅高歌一曲表示自己的愉快，万万没料到，拿起话筒，一开口就发觉不对，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像很难听。再尝试其他拿手的歌从《恋曲1980》一直唱到《恋曲2000》都感到不对，怎么唱得这么难听？公鸭嗓子加跑调！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不喝酒唱歌才能听到自己最真实的那么难听的声音。顿悟后就是顿感惭愧，这么多年实在对不起跟我一起卡拉OK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们了，实在太难为大家听我唱歌了。随即当场二话不说就“戒”了卡拉OK。
（2022年的一次卡拉OK ，在唱《鹿港小镇》中）
好的光阴总归是要有歌声的，在此后的岁月中，总结经验教训，少开口唱多用心听，只在极少的场合中规中矩哼唱一两首。唱着歌，见自己，每一首自己喜欢的歌仿佛都是曾经或者未来的某个自己。
人居建邺，水流正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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