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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读往来

“精神原态”与“生命愿景”的交集

——《星星·散文诗》2018年第9期阅读札记

卢辉

在众多文学体裁里,散文诗是适应近现代社会人们敏感多思、复杂缜密等心理特征而发展起来的。如何由经验向感念漫溢?如何在生活之外的另一个维度空间对人的心灵进行“牵引”与“召唤”?如何在生命与自然生态中去体悟一种“高致”?这是许多散文诗人苦苦追寻的目标。读完《星星.散文诗》2018年第9期,无论是《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年:最美中国》《新生代》《文本内外》等栏目的知名诗人,还是《草木篇》《爱情诗》《星星视野》等栏目的实力诗人,他(她)们孜孜不倦为我们所呈现的来自自然和人本的“精神原态”以及来自经验和感念的“生命愿景”,都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关于散文诗,我一向认为,它是“散”中的诗,诗中的“散”,用谢冕的话说:散文诗只是脱去了诗的外壳,而胸膛里跳动着的却是一颗纯净的诗心。那么,就我对这一期的散文诗的理解,我以为他(她)们用了比诗和散文更多自由负载的情感和意义,更多舒展自如地、连续地、细致地表现出复杂而微妙的内心生活。比如《文本内外》栏目里的耿翔与周小平的作品就表现得格外抢眼。不管是耿翔的《鸟儿飞走,带着伤口》善于把听从的灵魂引导到散文诗的意境中去,还是周小平的《一个人的沉思》让散文诗尽量呈现和挖掘现实中隐喻的东西,这二者之间的最大共性就是“将熟悉麻木的词语一一擦亮,一一变异,向词语的边界拓荒,获得词语的边界效益,使语言叙述有诗意的光辉,亦有思想的深度与情感的温度。”像耿翔的《鸟儿飞走,带着伤口》中就有这样一句:“而花朵被困惑在枝头上,喊水的声音,让我很早看见大地上,那些伤到了我们禁忌的死亡,都与水有关。”可以说,耿翔是崇尚精神写作的人,他断然略去一般写作者眼中恒定的自然物象,仅捕捉那种瞬间一现的诡奇心象,常常以宏大的激情,沉醉性的思辩意识并大胆地进行玄秘绚烂的语言挥霍、神启般的寓言警示,我常常惊愕于他那种谙熟人性复杂和精神碎片的心理信息脉冲。同样,周小平的《一个人的沉思》中“——战争!/这两个字,压根就不想去碰。害怕惊动睡着的灵魂和醒着的善良。”是的,周小平也是崇尚精神写作的人,诗人在《一个人的沉思》里明写的是历史的“战事”,隐中却是在追问自己——给自己创造困境的程度,这种困境就需要诗人在及“史”写作的“入”与“出”之间进行有效的游离、大胆的跨越和自由的升腾。可以说,诗歌终归是一种精神的领域,一个人只能取一种心灵的尺度,因为人类肯定需要一些永恒的东西——“精神万象”作为自己生存的基本保证。我以为,这正是周小平之所以写《一个人的沉思》的缘由。

散文诗,兼有诗与散文特点的一种现代抒情文学样式,它常常融合了诗的表现性和散文描写性的某些特点。从本质上看,它属于诗,有诗的情绪和幻想,给读者美感和想象,但内容上保留了有诗意的散文性细节;从形式上看,它有散文的外观,不像诗歌那样分行和押韵,但不乏内在的音乐美和节奏感。这期《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年:最美中国》栏目的林登豪、花盛、奚家坤、黎均平等诗人的作品就具备上述散文诗的基本特性。在我看来,不管是林登豪的《采石矶》、还是花盛的《灵魂高处的甘南》;不管是奚家坤的《从天山到阿尔泰》,还是黎均平的《行吟川东门户》。就散文诗从“写”这个层面上来说,这些散文诗都很像是一座座“时代雕塑”,呈现出时代的纹络和思想的肌里。林登豪、花盛、奚家坤、黎均平无疑都是出色的“雕塑家”,他们的诗歌“刀法”,往往都能够在准确的时代“穴位”、延拓的意境“时空”、质感的思想“肌里”、直观的精神“立面”上雕镂,留下了一个时代的“纵深区”和“横截面”,达到了设置《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年:最美中国》这个栏目的初衷。

应该说,散文诗与诗歌的区别,不仅在于其内在动因,还在于它的外在形式,无韵、不讲究声调且多有长句。可以说,诗是为情而造文,散文诗和散文与赋一样却是为文而造情。那么,为文而造情的散文诗就很讲究崇高性。散文诗的崇高性有着极强的严密性,以至于产生相对独立的世界来。因为散文诗的“崇高性”其中的大部分东西出自于幻象世界,使它彰显的空间越发显得神秘多姿。因此,这期的《新生代》栏目中不管是李啸洋的《身体经》,还是徐东的《喊山》;不管是薛菲的《大风过后》,还是拾谷雨的《记忆广场》。这些作品都善于寻找“万物之灵”,并溺于万物的核心区沈奕君,具备了“寓言”的昭示和“意志”的钝击力。比如,李啸洋的《身体经》:“梦从灵魂里出走,身体倒进浓稠的夜晚。在身体里种一株树,用绿色庆祝,用风雨庆祝。所有的身体都长在春天松动的梦里。所有的身体从子宫里来。所有的身体都泛起柔波。所有的身体都将化成灰土。”由此可见,这首诗密集的意象里布满了“寻根问底”的预示,有着一种“诡谲”和“傲然”的风范,呈现出意志与生命在“交感”中的“灵动”。记得柏拉图说过这样一句话“哲学是死亡的练习”,我想借用这位先哲的话往下说:“散文诗是死亡练习的最高筹码”。 李啸洋的《身体经》正是把“死亡练习”当成诗歌的“精神通道”,让自己的“练习”大行其道:从有限的“我”到无限的“我”,从符号的“我”到终极的“我”,从“小我”到“大我”,使“我”完成了一次次“蜕变”,类似于羽化登仙,最后才有其“身体经”如此厚重的筹码。

应该说,在语体上,散文诗的语言是抒情性的想象的语言,散文的语言是叙事性的现实的语言。散文诗的语言具有散文语言无法比拟的弹性美、丰富性和不确定性,其情感含量和美感含量都比较大。散文诗为诗,语言要求浓缩、跳跃,一般是跳跃式地联结意象,句与句之间,尤其是段与段之间,往往是似断实连的关系,这就留下较多的可供读者想象的空白美。就拿这期《爱情诗》栏目来说,不管是彭著宣《多细的雨,才能幸福地穿过人间》,还是沥心的《覆盖》、黄成玉的《虚构爱情》,不管是紫云儿的《一个人的秘密》,还是丁艳的《我的长裙子上,又有露珠莹莹》、淮源小月的《为你填满一首小令》,这些诗人都擅长运用“艳词”。我这里所说的“艳词”不是情色和华丽的“艳”,而是精神维度和思想纬度的“艳”,是一个无法靠他(她)经验的占有、只能期许天上应有的精神客观的“艳”。可以说,这些诗人的“艳词”在很大程度上是对“情爱征象”进行写意般的着色,使得他(她)的“艳词”可以填到“情爱”的生命维度和思想纬度的容量之中。

站在欧州文学史的角度上看,欧洲在十六七世纪不少作家就写过很有诗意的散文,但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学样式流行起来是在19世纪中叶以后。第一个正式用“小散文诗”这个名词,和有意采用这种体裁的是法国诗人波特莱尔。他认为散文诗“足以适应灵魂的抒情性的动荡,梦幻的波动和意识的惊跳”沈奕君,可以说,动荡、波动、惊跳,大抵说出了散文诗的主要艺术特征。 就拿这期的《草木篇》栏目来说,项丽敏的《在自己的故乡漫游》、堆雪的《枪刺与玫瑰》、泥文的《窗口》、蓝星的《在一幅丙烯画里走来走去》、赵大海的《端坐湖边,听百鸟鸣翠》、敬笃的《空想主义之书》。这些作品里的幻象与世象交替、童话与现状勾连、超验与经验匹配,这样的“交错”,这样的“纠葛”,多么需要一种强大的“精神观照”、强有力的“精神抵达”和明晰的“精神指向”。是的,这些作品大都面对繁复与简单、驳杂与单纯、幻觉与现实、盛大与细小、荒诞与庄重、澎湃与肃静、历史与现实交织而成的“深图景”。那么,如何把自然物态放到“有意味”的“深图景”中去掂量,这便是散文诗写作中“幻觉存在感”的特殊功用。

谈到这期《星星视野》栏目中诸如梦阳、王垄、沈奕君、陈同枫等诗人的“游历”散文诗,我有一种感觉:他(她)的诗都没有局限于描述性的视觉意象,也没有在意象的“象”的功用性进行来回纠缠。是的,好的“游历”散文诗,好就好在它没有一味的在游历景观“象”与“不象”之间纠缠,而是将景观的自然属性、人的属性、社会的属性糅合在一起,并把景观不仅仅作为游踪的视觉意象,而是把它作为一个造化异象与心理事件互为交错的“时代本相”。在我看来,游踪之类的散文诗之意象,肯定不是一种图象式的重现,而是一种在瞬间呈现的理智与感情的复杂经验,是各种根本不同的“观物”的有效联络,就这种“有效联络”的方式而言,梦阳、王垄、沈奕君、陈同枫的作品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出色。

当然,这期散文诗也留下了一些遗憾,与我预想的阅读快感还有一定的差距。比如,散文诗如何达到“散而有味、淡而深远”的境地,有待更多的散文诗人去不断地努力和探索。应该说,泰戈尔的散文诗宁静恬远,充满了哲学的韵味,是我们可效仿的重要文本。他的散文诗风格之所以达到那么高的境界,那是因为他相信大梵,热爱生活,热爱自然,不为生活所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所以,每每读起泰戈尔的散文诗,我们就会觉得闲适从容致远,有一种阅读的快感,以此共勉。

2018/10/2于福建三明

作者简介:

卢辉,诗人,诗评人,媒体人,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编著《中国好诗歌》。主要著作《卢辉诗选》《诗歌的见证与辩解》等,诗歌、诗论散见境内外各大刊物和年度选本。获得福建省政府百花文艺奖、第三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第三届中国天津诗歌奖、中国(海宁)徐志摩微诗歌奖、中国广播影视大奖等,现居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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