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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苗千
“如果你问我到底有什么变化，我想应该是我的视野。这次，我将画面由1：1.85变成1：2.35，画面也变成彩色的。”——在《大佛普拉斯》的成功之后，导演黄信尧在续篇《同学麦娜斯》的开头就通过画外音说出了这部电影的核心。在普拉斯（plus）之后，续集变成了麦娜斯（minus），由大变小的是导演的视野。视野变小了——不再是佛的视野，而是变回了人的视野，于是片中的人物又重新成为了人。
做着电影梦唬烂，一心想当大导演的“添仔”吴铭添；和母亲相依为命，经常打零工，之后总算成为了一个四处查户口的小职员，多年来一直深恋着中学时校花的“罐头”林冠陶；在一家保险公司工作，却始终没法升职，眼看着当年的同学成了自己的上司，只能依靠多年积蓄买房买车，勤力生活的“电风”陈典锋；和奶奶相依为命，为死者扎纸屋为生，说话结巴的“闭节”，就是电影里的四位主角。
《同学麦娜斯》剧照
你有没有这样从小一直玩到大的朋友？成年后流落四处的我早已和所有同学都断了联系，但我也知道很多一直留在家乡，或是在外地求学之后又返回家乡的人，过着和片中四位主演类似的生活。几个老朋友，生活在他们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他们的生活混杂着回忆和现实，他们仿佛从来都不曾从学校毕业，始终怀着各自对生活的梦想，不承认自己曾经听到过梦想破碎的声音。
这四个人，加上导演共是五个，在电影里所演绎的是每一个人的生活。它由此具有了一种“普世性”，只要你曾经生活过，只要你的梦想也曾经破碎过，你就会被它所打动。这部电影的视角不再是佛，而是变成了人，我们用自己的情感去和电影中的人物一起生活。生活的每一处细节都被无限放大，每一种情感都无比浓郁，每一个瞬间都成为了永恒。我们就像是电影中的人物一样，无力支配生活，也无法融入生活，始终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感受，既不敢和生活死磕，又不甘心被生活打败。
《同学麦娜斯》其来有自，其根源可以被追溯到导演黄信尧此前花费十年时间，以自己的同学为主角的纪录片《唬烂三小》，其中他有一位同学离世。在《同学麦娜斯》中，为逝者服务的“闭节”最后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去世，这个情节其实是为了对应《唬烂三小》中所记录的事实，也就让《同学麦娜斯》这部故事片有了一些纪录片的质感。
《唬烂三小》剧照
当然，相比于纪录片，作为商业故事片的《同学麦娜斯》在人物和情节等方面都有更精心的设置。让我们依次看看这四个角色：“添仔”为了自己的电影梦真的是付出了全部，就连在梦里都一直处于拍摄现场，嘴里大喊大叫，让妻子无法入睡。这么一个执着追求艺术梦想的青年一直没有什么好的机遇，只能一边接一些拍摄广告的零散工作，一边期待着生命中的突破。或许是一次类似于当年李安得到的机会，或许是遇到一个慧眼识珠的贵人，他的电影梦就能成为现实。
但剧中人的名字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吴铭添因为机缘巧合，被人看中成为了走上前台参选“立委”的政治木偶。他以为自己终于迈出了人生的关键一步，事实上是这个决定让他的电影梦想彻底“无明天”。
“罐头”换了好多份零工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份相对稳定的上门查户口的工作。也正是这份工作让他无意间撞到了20几年不曾见面，却一直让他朝思暮想的，当年11班的那个小公主，如今已经改名叫做林慕璇的当年的校花麦娜斯。这个像是外国人的名字也正是《同学麦娜斯》名字的由来，麦娜斯等同于minus，属于谐音梗——按照国内某个行业的规矩这是要罚钱的。
从未变心的痴情少男遇到如今从事风俗行业的当年的校花，故事如同当今流行的网络段子。“罐头”也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爱情在多年的错付之后终于有了落地的可能。在激动和惶恐之中，人总是倾向于找自己最熟悉，最敬重的人去商议。关于这件事，他除了和自己的老同学们商量，只是在梦中和他最为信赖的人物——日本男演员加藤鹰先生有了一番交流。最终呢，“罐头”终究是和自己的爱情再一次错过了。多年来，他早已习惯把这份对于校花的爱情，转变为一种类似于信仰的崇拜。
在保险公司上班的“电风”大约是这同学四人中看起来最接近普通人，生活也最为努力的一个。他努力买房，买车位，和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浪漫，在漫画店中结识的女友结婚唬烂，期待过上一份简简单单的生活，但也似乎从来没有人在乎他的努力。当年的同学早已成为自己的上司，对自己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就连好哥们添仔，也把他的婚礼搞成了拉票现场，毫不考虑新人的感受。如果一直就像这样，生活也未必就过不下去，可是为什么一个小人物除了生存之外，想要一点点的尊严都难以得到？
一直与奶奶相依为命，为逝者扎纸屋的闭节，与死亡最为熟悉，也是这几个角色中最先走向死亡的一个。他的一生都因为口吃而难以表达自己，当他终于克服了这个困境，却象征着生命的结束。几次见到那位一脸严肃，但其实心地善良的死亡的使者“老李”，“闭节”始终对于自己的命运无知无觉。对于观众们说，“闭节”本身就是死亡的象征。死亡总是会点缀在我们的生活当中，它会不断地给我们各种暗示，我们却总是难以理解这其中的真意。当我们终于完全听懂了死亡的话语，也就是生命即将结束之时了。
“添仔”，“罐头”，“电风”，和“闭节”，这四个人物是如此的鲜明，他们象征着生活中的“梦想”，“爱情”，“日常”和“死亡”四个方面。在《同学麦娜斯》之中，并没有什么痛彻心扉或是大起大落的故事。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甚至对于这四个角色的记忆都已经不大清晰，因为他们已经内化进入到了我自己的生活之中——这部电影所描述的，就是我们在人生过程之中，生活各个方面的全面溃败。我们在其中看不到可歌可泣的英雄主义，甚至听不到一声清脆的梦想破碎的声音，一切都只是在默默地消退。
也正是在不断的消退之中，人成为了人。我们所经历，体会过的一切成为了我们自己的永恒。种种的失败和痛苦更加让我们相信，我们曾经为之所奋斗的目标是值得的，我们曾经爱过的人是真实的，我们曾经经历的生活是彩色的。
排版：盐巴/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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