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营中小企业融资难，并不是一个新话题。这几年受疫情等综合因素影响，融资难问题更加突出。中小企业协会公布的从2022年一季度至今的中小企业发展指数来看，中小企业融资指数已连续4个季度低于景气临界值100。
近些年随着金融供给侧改革加速进行，“专精特新”等技术密集型企业融资问题得到部分纾解。2021年11月，定位于服务创新型中小企业的北交所挂牌开市，上市门槛低至2亿市值；2023年4月，A股进入全面注册制时代，新股上市首日即可纳入融资融券标的。
“但是真正的中小微企业很难使用资本市场，能用到资本市场的至少也是中型以上的企业了。”北京工商大学经济学院教授杨德勇向《中国报道》记者坦言，中小企业“贷款顺不顺畅、好不好办”直接关乎中国实体经济能否健康可持续发展。
为什么从银行贷款难？
银行虽然是主流信贷发放机构，但却不是很多小微企业的第一选择。
一家中部省份的玻璃制造企业的负责人向《中国报道》记者讲述了原因。他表示，和银行长周期的审核比起来，民间借贷更快很方便，当地民间借贷通行的一分利（10%左右）虽然利息高，但是遇到急用钱的时候，可能“吃顿饭打个条”，马上就能拿到现钱。
“市场竞争比较激烈，银行贷款查得很细，包括名下资产、公司流水和纳税，还要各种证件，所以一般企业经营情况好的时候，都不会选择去银行贷款。当然民间借贷不是没有风险，利滚利会让人掏很多冤枉钱。”该负责人说。
另一位微型企业负责人向记者表示，她融资时有咨询过银行的朋友，但找担保做抵押这一关就把她难住了，她一找不到在体制内工作的公职人员做担保，二没有本地房产做抵押（老家的房子银行不认），即使能够申请下来贷款，利率也不低，高于房贷利率。
被担保抵押卡住的民营企业不在少数。据《瞭望》报道，某省防疫专项再贷款企业名单上的3064家企业中，一度出现60.2%的企业因为抵押物不足、缺乏有效担保而无法贷款的局面。一位中型化工企业的负责人告诉记者，由于缺乏担保，银行目前很遗憾还不能给企业助力，帮助其解决资金紧张问题。
不动产（尤其是房产）抵押仍是大多数金融机构审批贷款的首要条件。在记者向北京的一家金融中介机构咨询贷款问题时，对接的经理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有没有北京的房子？”他表示，北京的房子价值比较大，只要有北京的房子做抵押，甚至可以帮忙从合作的股份制商业银行申请到房子价值70%—90%的贷款，但如果没有北京房子，基本很难贷下来。
“小微企业恰恰短缺高价值的抵押物，这种风险管理理念某种程度上提高了小微企业融资的门槛。”杨德勇告诉《中国报道》记者。
同时在银行内部，面向中小企业贷款时也有一些“潜规则”。一位股份制商业银行的客户经理向《中国报道》记者透露，在现有的考核机制下，做中小企业信贷“吃力不讨好”。“正常做贷款授信需要较长周期，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五个月，中小企业一般额度都不大，对客户经理年底的业绩贡献微弱，同样的时间成本，大家更倾向于做中大型企业的贷款业务。”
分行业来看，对于房地产等行业，主要体现为高杠杆基础上的再融资难。一位中型房地产企业的高管告诉《中国报道》记者，现在房地产公司从银行申请贷款越来越难，除了一些大型央企联合批地和不得不消化的存量房外，其他情况下，银行对房地产行业已经没有那么友好了，偏中型的房地产企业感受到的紧缩尤其明显。
普惠金融增长有限
在老问题基础上，“贷不贷得出去”成为部分地方商业银行新的关注点。
2022年，结构性宽松政策开始发力中小微企业，央行两次召开金融机构货币信贷形势分析座谈会提醒，要“保证贷款总量增长的稳定性”，“部署加大信贷投放力度”。当年9月7日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提出，引导银行增加中小微企业首贷、信用贷、续贷、中长期贷款等。央行副行长刘国强表示，“要引导金融机构将存款利率下降效果传导到贷款端，降低企业融资和个人信贷的成本”。
“去年开始，明显感受到地方银行开始放出一些大额度的低息贷款，但大家现在也不会做诸如买新设备、扩建厂房或者垫付大项目这类风险太高的事情。”前述玻璃制造企业负责人说。不止一位中小企业负责人向《中国报道》记者表示，现在大家都尽可能选择韬光养晦，减少大额负债。部分中型企业还会选择出售重资产，以保证现金流。
社会层面风险意识的增强，让这个停留在民营企业、金融机构与政府之间“愿不愿贷、敢不敢贷”的融资难问题变得更加复杂，问题的关键已不仅是金融机构自身。“这涉及银行贷款贷不贷得出去的问题，需要警惕贷款下跌问题。”杨德勇表示。
拆解融资难问题，需要从供给两侧入手。在供给侧一端，银行成为转圜民营企业融资难局面的焦点。杨德勇指出，民营企业、金融机构、政府都是融资链条中重要的部分，但金融机构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并对解决融资难问题承担主要责任。“总体来看，企业融资还是一个卖方市场。”
从银行出发，一些针对民企和小微的支持措施正陆续出台。前述银行客户经理向《中国报道》记者介绍，他所在的股份制商业银行推出了专门针对中小银行的普惠金融产品，线上自动审核，最快一天就可以放款，最高额度300万元。同时，也适当增加了对中小企业贷款不良率的容忍度，一般的贷款不良率考核是不超过2%，如果是针对中小企业的普惠金融贷款，可能提高至4%。
中国银保监会数据显示，2022年末，银行业金融机构用于小微企业的贷款余额59.7万亿元，其中单户授信总额1000万元及以下的普惠型小微企业贷款余额23.6万亿元，同比增速23.6%。
前述玻璃制造业负责人也感受到“现在贷款相比之前已经容易很多了”。很多贷款业务现在都可以线上申请，他在中国银行申请了一个收款码，只需要上传个人身份证，确认不是“老赖”，就可以根据收款码的流水来确认贷款额度，不用审查税务。地方农商银行还推出一些灵活还款的普惠金融产品用几天还几天，不一定非要按照年化利率来还，如果当天借贷第二天还，就可以免除利息。
但是杨德勇在调研时发现，很多地方支行普惠金融中小微企业贷款实际增加较为有限。一些规模较大的国有商业银行下沉至地方做普惠金融，以优惠的利率“掐尖儿”，优质的中小企业被吸走，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地方金融市场的有序竞争。
前述股份制商业银行的客户经理也表示，真正符合普惠金融贷款条件的企业还是少。“会出现一个比较矛盾的现象，越需要贷款的越贷不到款，越不需要贷款的企业越能贷到款。”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金融学院教授、湖北金融研究中心副主任黄孝武向《中国报道》表示，如果从资金的需求端来说，中小微企业存在“财务制度不健全、运营风险较高而存活率低、个人消费与企业经营结合紧密”等特点，某种程度上加大了银行与中小微企业之间的信息不对称，也提高了银行从中识别优质中小企业的难度和单位交易成本。
破除制度性障碍
△ 2022年7月11日，山东潍坊高新区蓝色智谷园区入孵企业山东智显光电科技有限公司，工作人员正在对定向扬声器线路板进行焊接。日前，山东潍坊高新区蓝色智谷园区服务中心深入了解中小企业经营、发展难题，陆续推行中小企业专员服务、科创投资基金、知识产权免费申领等服务，为中小企业提供人力、财力等支持，助力辖区中小企业纾困。
受访专家认为，在我国金融市场设计上，大金融机构居多，小金融机构少，以银行业为主的间接融资比重严重偏高，这样民营企业在融资方面就占不到优势。
从客户评级角度看，大企业、国有企业、行业龙头企业、政府项目和资源型企业都被列为总行级的战略客户和重点客户，在贷款上都被优先考虑和关照。虽然并没有歧视中小企业的贷款条款，但统一的评级标准或有限的分级标准，也就成了中小企业难以逾越的融资门槛。
在信贷市场中，中小微企业在其中的落差也体现得极为明显。2016年末，占我国企业数量90%以上中小微企业的贷款占比为64.75%，其中中小微国有控股企业又占比43.7%。商业城市银行北部湾银行河池分行的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4月，民营企业贷款占全行贷款31.95%。
天津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教授宋林霖表示，提振民营企业信心，要真正破除制约民营企业参与公平市场竞争的制度性障碍中小微企业，打破隐性壁垒、加大纾困帮扶，平等对待民营企业。2022年11月7日，国家发展改革委发布《关于进一步完善政策环境加大力度支持民间投资发展的意见》，其中明确在安排各类政府性投资资金时，对民营企业一视同仁，积极利用投资补助、贷款贴息等方式，支持符合条件的民间投资项目建设。
“我们谈论民企‘融资难’的时候，要把民营经济发展融入到高质量发展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的语境中去讨论。”黄孝武告诉《中国报道》记者。
政府应系统性地从制度设计出发、从平台搭建入手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问题，是多位受访专家提及解决方案时的共识。香颂资本董事沈萌表示，在信用担保方面，主政者可以尝试建立跨地区的担保机构，搭建起更大范围的信息交流平台，帮助市场出清。
沈萌表示，对于中小企业来说，在市场上搜寻信息的成本很高，不能说提供贷款担保服务后就放任不管，还要考虑从源头上提高中小企业的还款能力，为培育优质的中小企业提供土壤，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在受访专家的举例中，广东省、山东省等地方政府不乏一些较好的尝试。他们通过国资企业与当地政府合作，建立起集“产业孵化”“寻找合作伙伴”“对接投融资”等服务于一身的产业技术研究院和金融服务平台，为内部中小企业提供全生命周期的服务，让企业把精力更好集中在打磨自己的市场竞争力上。
专题策划、编审：赵珺、徐豪
撰文：《中国报道》记者 李士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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