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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春三月江南最美的时节，“宋韵今辉”艺术特展在西子湖畔的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盛大启幕。“湖山揽胜——宋韵江南书画艺术”作为核心展览，系统呈现了从宋、元、明、清到近现代江南地区的千年宋韵书画艺术文脉。其中，刘松年的《四景山水图》，夏圭的《烟岫林居》，李唐的《濠梁秋水图》，马远的《探梅图》等美术史上的名迹一一呈现，这也是南宋四大家书画八百年来首次齐聚杭州公开展示。
杭州是南宋的首都，想要读懂南宋画作，首先要了解时代背景。南宋诞生于战火之中，偏安一隅，艰难图存。反映江山社稷、兴亡危局、民族关系的作品大量涌现，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和维护国家统一的意志，成为贯穿南宋绘画的主线和特质。
南宋杭州故宫遗址
试论南宋首都杭州的绘画
文/任道斌
一
1127年，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北方的女真族长驱直入攻陷了北宋首都汴京(今河南开封)，把宋徽宗、钦宗两位皇帝，以及亲王、大臣、后宫眷属等三千多人尽行俘虏北去。连同文献图籍一并掳走。史称“靖康之难”。宋徽宗是一位非常有学问的皇帝，精于书画、音乐、园林艺术但却不善于治国，以至国破家亡，坐井观天，含羞而死。建国168年的北宋也随之灭亡。
所幸徽宗的第九子赵构因不在汴京而成了漏网之鱼，他在南方军民的拥戴下做了皇帝，是为宋高宗，即南宋第一位皇帝。他选中杭州(亦称临安)作为首都，基于以下原因:首先，杭州距离当时的江淮前线尚远，较为安全;另外，杭州东边有大海南宋首都，西南处又有天目群山，进可攻，退可守，军事地理形势较好。第二、杭州历来是东南的文化中心，民风柔软，不尚硬拼。因为杭州的生活条件太好了，居民比较珍惜生命。在封建社会改朝换代时，杭州几乎没有经历战争，都是和平解决，吴越国时的王城没有被破坏，有条件做新首都。第三，杭州夏热冬冷，四季分明，物产丰富。夏天热，有利于水稻灌浆成熟:冬天冷，能冻死水田中的害虫。杭州东有钱塘江北有京杭大运河，交通发达。人称杭州为鱼米之乡、丝绸之府、江河之汇。因为这里物产丰富，所以这一带人营养也不错，所谓“苏杭熟，天下足”，说明这里经济的发达。第四，杭州有美丽的西湖，唐朝大诗人白居易、宋代大文豪苏东坡均在杭州做过太守(今市长)。修筑白堤和苏堤桃柳相依，风景如画。此外，杭州出美女，梁祝以及许仙、白娘子的爱情故事，就发生在杭州。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也道出了杭州文化生活的繁荣，故而也有人称杭州为才子之邦、爱情之都。因为杭州有这么多的有利条件，所以宋高宗乃选杭州为南宋的首都。
杭州西湖
二
基于立国之初的财力匮乏，据《宋史》记载，宋高宗在各方面都较为节俭，以原有的府署旧屋作为宫殿，另外在城南万松岭一带盖了一百间房子，且不准装修，作为皇室之居;同时还在附近的玉皇山麓开八卦田，亲自躬耕劳作，以示艰苦朴素，希图集中财力，用于抗金。
然而宋高宗的抗金是有保留的，如他下令发十二道金牌，召回抗金大将岳飞，唯恐军人功高震主；又怕北方领士收复，兄长被解救出来后，自己没有资格继位，私心重重。另外，当时南北军事力量相当，尤其是善于骑术的金人，无法在水网如织的江南发挥长处，而且北方的军马吃不惯南方的水草，容易拉稀;南方语言的难懂、湿冷湿热的天气，也令金兵视为畏途。另外，金兵占领的中原，时有民众的反抗，力量被牵制。所以在南宋主和派的怂恿下，1142年南宋与金签订了“绍兴和议”，以大量的金银丝绸向金政权买来和平，向金称臣，形成了南北暂时的和平。
在这种情况下，南宋的统治阶级经过一段时期的艰苦朴素后，本性复发，慢慢腐败起来。他们觉得人生苦短，应及时行乐，就在万松岭一带大兴土木，盖了许多金碧辉煌的宫殿，在西湖边圈湖面，进行娱乐性的水军比赛，并美其名曰“中兴”。有的达官争相在湖边盖起别墅、园林。据吴自牧《梦粱录》、周密《武林旧事》《齐东野语》等书记载，韩侘胄的“南园”、贾似道的“集芳园”等，皆十分奢华，“飞楼层台，凉亭馆，花卉精妙，金翠陆离”南宋首都，他们过着醉生梦死的悠闲生活。夏日赏画消暑，秋日钱江观潮，好不自在。当时有位无名氏题壁诗讽刺道:“白塔桥边卖地经，长亭短驿甚分明；如何只说临安路，不较中原有几程。”表达了民众的愤怒。
统治集团的穷奢极欲，促成了杭州表面上的歌舞升平。文人墨客来杭观光，给西湖名胜取了十个漂亮的名词，如三潭印月、柳浪闻莺、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曲院风荷等。杭州成了非常繁华的消费都市，既有佛、道、伊斯兰等宗教活动，又有瓦子、剧院的艺术活动。各地商贩也云集杭州，还使它成了南宋的商业中心。
当然，半壁江山危机四伏，这些情况也引起了许多有识之士的不满，因为北方的领土没有收复，金兵军事威胁犹在，虎视眈眈，而“儿皇帝”却陶醉在西湖、钱江之畔，丝毫没有雄心壮志。虽然有主战派要求抗金，但他们的抱负在奸臣们的诡计中化为乌有。许多爱国志士对此十分不满，如林升的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就是严厉地抨击了南宋当局的偏安江南。
三
[南宋]李嵩 花篮图
南宋的绘画主流是属于统治阶级的，杭州艺术环境的这种畸形发展也影响了它。宋高宗定都杭州后，也沿用乃父惯例，设立了画院，网罗画师为其政治服务。这些受雇佣的画家，成了“在朝派”。他们所作的宫廷画，自然要粉饰太平。同时又由于宫廷画的装饰性，它的风格亦以工丽堂皇的“院体”为旨。在宫廷画中，最大宗的是灿烂辉煌、象征吉祥、设鱼浓艳的花鸟作品。如《锦桃图》《海棠蝴蝶图》《山茶霁雪图》(林椿作)，李嵩《花篮图》、《荷花图》《桂花喜雀图》等，这些荷花、桃花、桂花等，皆有富贵、吉祥、繁荣的象征意义。如荷花盛开莲子吐香，代表子孙昌盛；桂花多结“贵子”等。其次是表现皇家生活的作品，如《万松金阙图》(赵伯啸作)，描绘了皇宫的深邃、堂皇和富丽，又如《华灯侍宴图》(马远作)、《汉宫图》(赵伯驹作)、《太液风荷图》(冯大有作)、《荷塘按乐图》《夜月看潮图》(李嵩作)、《金明池争标图》等，歌颂“中兴”，象征太平盛世。
与在朝派宫廷画异趣的是文人画，它们是文人及部分宫廷画家对社会不满的产物，寄写了爱国之情，或抒写了不愿与统治者同流合污的清高孤洁的志向。如《千里江山图》(江参作)、《江山万里图》(赵黻作)，通篇描绘北方的壮丽山河，气势雄伟，寄托对北方领十的怀念。又如《枯树鸜鹆图》《果熟来禽图》《野蔬草虫图》，画黑壮的鸟咬坏了树木，画肥鸟觊觎果实，画蝗虫吞噬蔬菜，以象征贪官污吏的横行;再如《罗汉图》(刘松年作)，画中的罗汉面对猴(谐音侯，象征官)、鹿(谐音禄，象征富贵)毫无兴趣，表示无意与统治者合作;而《竹林拨阮图》《松下高士图》《静听松风图》(马麟作)等，则又从避世隐逸的角度，来宣泄文人的清高脱俗。最富有象征意义的是南宋文人以“岁寒三友”(即梅、兰、竹)入画，如杨无咎的《墨梅图》、赵孟坚的《岁寒三友图》，借以吐露倔强自由的个性，不为世俗所动。此外，龚开的《骏骨图》，以瘦马自喻，讽刺权奸当道，表达自己怀才不遇，生不逢时;至于郑思肖的《兰花图》，画没有十的兰花，以表示宋十的沦丧，非常忧国忧民。再有一些文人画家，更为激烈，他们画《四羊图》(陈居中作)、《六柿图》(法常作)以杭州话“四”与“死”“六”与“落”的谐音，来抨击南宋社会“死羊开泰”“落市(衰败)”，表示对主和派当政时局的强烈不满。
[南宋]龚开 骏骨图
和文人画情趣接近的禅宗画，以禅意的超脱来寻求心灵的平衡，或画仙佛，如醉如痴，或绘文人李白，飘逸超然，像梁楷的简笔画《六祖破竹图》《泼墨仙人图》、《李白行吟图》、牧溪的《观音图》等，皆以超尘出世的思想，来淡化眼前浑浑噩噩的俗世，从宗教中寻求安慰。
文人画和禅宗画的这种爱国思想、悲观情调、隐逸态度，我们可以在南宋文人的诗词中找到相当多的印证。如刘克庄《杂咏》诗曰:“卜筑堪容膝，休官免折腰。宁书处士卒，不践寄奴朝。”(见《后村先生大全集》卷十四)又如杨万里《读严子陵传》诗曰:“客星何补汉中兴，空有清风泠似冰。早遣阿瞒移九鼎，人间何处有严陵。”(见《诚斋全集》卷四)至于李清照的《夏日绝句·乌江》:“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陆游的《示儿》:“死后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这种爱国情绪，更是当时许多文人的普遍心声。因此，我们反观画坛出现的文人画、禅宗画作品，就不难理解当时社会文化艺术的脉动。
四
作为社会生活的反映，当时风俗画也很盛行。如《蚕织图》《耕获图》《柳溪归牧图》《雪江卖鱼图》(李东作)，体现了农夫、村妇、渔民、牧童的平凡生活；《春江帆影图》《雪涧盘车图》(朱锐作)等，反映了水陆交通状况；《大傩图》《货郎担图》《杂技戏孩图》(苏汉臣作)描绘了市井生活之一斑。《薇亭小憩图》(赵大亨作)、《湖畔春晓图》《夜月泛舟图》等，则对士人的生活作了勾勒。这些作品继承唐宋风俗画的传统，刻画生动，精工具体，较之文人画、禅宗画而言，具有写实性;虽然夸张，但却很生动，富有生活气息，而又较为朴实，不像宫廷画那么工丽堂皇。
[南宋]梁楷 泼墨仙人图
杭州西湖山水与钱塘江的美景也自然成为画家描绘的题材，如《西湖图》(李嵩作)、《西湖十景图·双峰插云》(叶肖岩作)、《长桥卧波图》《江亭揽胜图》(朱惟德作)、《观瀑图》《烟岫林居图》(夏圭作)等。这些作品大多以空灵的构图描绘自然风光，与北宋全景式山水的表现有很大不同，并没有雄壮的格调，而是烟云缥缈，水天一色，留有许多空白，或只画一角半边，俗称“马一角，夏半边”。面积不足六平方公里的西湖，在江南多雨多阴的气候条件下，原本就较北方的山水显得秀气、玲珑、空濛、虚幻。这是西湖风景的特点，也是其自然美的所在。倘若将西湖整体画出来，宛若盆景，并不好看。因此从审美角度出发，当时画家在取景中留有空白，增加了西湖的朦胧之美，是高明的一招。有人将此作为画家们对南宋半壁江山的影射，似乎有些牵强，但一角半边却是南宋山水画的特色。这种构图直到今天还被描绘杭州的山水画家们所继承。不过值得指出的是，南宋的山水画家用了许多斧劈皴岩石来表现杭州山水，峰奇石怪，这却与杭州山水多土层、树木，少岩石的自然景观不相符合。如《踏歌图》(马远作)、《林岫图》等，反而与北方山水相接近。我想，这也许是画家们在借画杭州山水之名，而抒写对北方的怀念有关。我们可从南宋文人不胜枚数的怀念北士之诗文。如何梦桂《大江东去·自寿》、辛弃疾《水龙吟·为韩南涧尚书寿中辰岁》等来看，祖国统一的情结，在当时人们心中占有何等重要的地位!
[南宋]佚名深堂琴趣图
南宋就在复杂的社会矛盾中维持着，苟且偷安的小朝廷最终还是被蒙古铁骑摧毁。1276年南宋首都杭州举城降蒙，而曾经是南宋帝皇金屋藏娇的万松岭宫阙被蒙古兵付之一炬，就连远在钱江南岸的绍兴宋陵，也被挖掘破坏。蒙军还在杭州紫阳山开凿大黑天石窟，以蒙古人崇拜的藏传佛教战神镇压杭州的皇气，破坏江南的风水。所以杭州虽是南宋的首都，如今已没有南宋的地面建筑遗存，然而南宋首都画家们的绘画，却以独特的艺术语言，无声而直观地向后人叙述了这段可悲的历史。
2002年11月27日凌晨
*图文选自《思嘉室集》
《思嘉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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